荒野

 合志《We've Only Just Begun》解禁

　

　　

 

“嘿。”

米斯达回过头，看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孩站在不远处，像是在赶苍蝇似的左右挥舞着手臂。

“能站过去一点吗？往左边走两步。”

米斯达不明就里地睁大眼，指了指自己。

“我？”

小孩点点头。

米斯达转过头，看着面前这只翻着肚皮让自己挠下巴的小奶狗，实在是怎么也舍不得站起来。犹豫了几秒，想想大概是脾气古怪的狗主人找上了门，米斯达还是不情不愿地照做了。他一边慢吞吞地向左移动，一边又觉得不大对劲，便又停下步子，转身去盯着那孩子看。

米斯达的腰间明目张胆地别着把枪。但这个十来岁的男孩只是扫了一眼，神情依然是淡然如常，就像那极具杀伤力的武器不过是一团毫无意义的铁块，又像是他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。

尖锐的警惕意识一瞬间划过米斯达的大脑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——如果这是依靠站位发动的替身攻击，那么——

一声巨响，米斯达抬起胳膊护住面部，本能地向后退开。他顾不上等待呛鼻的烟雾散去，就立刻抽出了左轮，对准前面矮小的影子。

“敌人吗？！”

那孩子却只是看了他一眼，面容平静，瞳孔却黯淡无光，像是黑色的旋涡一般，透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。米斯达怒火中烧，刚想开枪，却又看见那孩子怀里抱着已经吓呆了的土狗，而一分钟前他所处的位置散落着破碎的混凝土块，无数手指粗的钢筋穿透了泥土，向四面八方龇牙咧嘴地伸张着。

狗终于回过神，猛地一挣，惊恐地从孩子怀里逃走了。他缩着脖子放开狗，又在肮脏的短裤上随便蹭了蹭满是泥土的手，便打算离开。

“喂，”米斯达绕过混凝土，仍未完全放下戒备，却也不再剑拔弩张，“你要去哪？”

孩子回过头，平静地回答：“那边凉快些，”他抬手罩着自己的眼睛，径直走向废墟中唯一的一片空地。这儿原先大概是花园，又或者是谁家的后院，零零散散地生长着几棵繁茂的野草，簇拥着一丛在尘埃中傲然怒放的玫瑰。花朵矗立在鼓起的土丘旁，衬得它像一处草草立起的坟堆。

时间系的替身使者并不多见，但米斯达并非完全没有和这种类型的能力打过交道。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状况，便愈发地完全不想靠近对方，而是紧握着左轮，打算姑且保持距离，有什么事等乔鲁诺过来再说。

那孩子便自顾自地在土堆旁坐下了。他想要擦拭玫瑰花瓣上的泥土，却没料到自己的手指反而更脏一些，思来想去也觉得不妥，只好又放开了那些娇柔的花瓣。

乔鲁诺没让他们等太久。他绕了个方向，选择从那孩子身后靠近，却也没有不由分说地发动突袭。黄金体验在身后隐隐约约地泛着光，他如同潜伏的大型猫科，把无声的步子踏得安静自若。

“就这小鬼。”

米斯达示意着抬了抬下巴，转了把枪，懒散地插回了腰间的皮带里。孩子坐在残留的砖块上，直到米斯达出声才突然发现斜后方的乔鲁诺，惊得一抖。他皱起眉，强作镇定地开口：“你别踩到我们家的坟了。”

乔鲁诺瞥了一眼鼓起的土包，礼貌性地向一旁让了两步。米斯达站在远处，满脸戏谑地挑着眉毛：“怕什么，刚刚不是还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吗。”

乔鲁诺立刻明白了米斯达对对方能力的暗示。他们正暗中四处追踪迪亚波罗的亲信之一，却只知道对方的替身并非战斗型，并且手握一份至关重要的名单。“热情”的根基错综复杂，在那不勒斯的土地里深深扎根，却也完美继承着前任老板的谨慎性格，不同触角互相之间从无交流。这份名单便是召集拥护者的必要凭据——毕竟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迪亚波罗并没有死。替身能力包罗万象，既然有替身可以把人困在生死之间，那么谁又能保证这个世界上没有把他从中拉回来的办法？

这名亲信的线索虚无缥缈，每一次都能够完美回避追踪，令乔鲁诺头疼无比。线索指出他最后出现在这个荒凉的城镇，无奈之下，乔鲁诺便采用了最为原始的办法，挨个儿向当地居民询问是否有异能人士出现。

所有人都指向了城北那块灾后再也无人敢踏入的废墟。

“这不是预知未来，”孩子看见乔鲁诺后便恢复了平静，托着脸颊一本正经地解释着，“我能看到很多可能性。”

米斯达一脸不耐烦。“听不懂，说人话。”

“比如说刚才，”孩子略一思索，指着不远处砸在地上的混凝土，比手画脚地举着例子：“如果你蹲下摸那条小狗，事故会发生，可要是你把它抱起来，就什么事儿也没有。”

乔鲁诺猜出了大概。“你能看见命运？”

正手忙脚乱地试图解释的孩子一愣，顿时茅塞顿开：“对，就这个意思。”

“那么，”乔鲁诺保持着距离，谨慎地开口试探。“找我们有什么事？”

“我没有找你们。这件事是注定的，”他低下头，拿起石灰块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格纹。“我从懂事起就发现了，人的未来有着数不清的变数，但其中又有一些早已被注定。”他把在地上画的分支拉出一道白线——“我一定会遇到你们。也许不是现在，也许不是这里，但我们必然会见面。”

米斯达一愣，对这套理论感到莫名熟悉。他眉头紧锁，却怎么也理不清思路，只好放弃了回忆。他朝乔鲁诺使了个眼色，后者便悄然无声地击晕了那名毫无防备的孩子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。

“不确定是不是他？”

乔鲁诺点点头。

“不论如何，久留不宜。带走再多问问吧。”

米斯达掏出车钥匙，让自己四处警戒的替身回到枪管里来，疲惫地活动着胳膊，预感这一次八成又会是空手而归。即使目标的替身并非战斗型，但好歹也是前任老板的亲信，如果这样简单就能被制服，未免显得太过于轻易了一些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破旧的旅馆内拥挤不堪，几乎只够容纳一张小床的房间里，光是要塞下三个人就已经显得十分为难了。乔鲁诺给床头的孩子端了杯水，他便接过去仰头一饮而尽，末了还伸出手来示意再来一杯。米斯达看他毫无紧张感的模样，没来由地觉得想笑。

“喂，小鬼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路易。”

乔鲁诺去狭窄的卫生间里接了另一杯水。路易没有再急着喝，而是稳稳地握在手里，若不是一双黑洞般的眼睛里透着股渗人的气息，模样倒也算得上乖巧可爱。

“不渴了？那接下来就准备开始审问吧。”米斯达斜倚在墙边，扬了扬手中的枪，“这是被吓懵了？还是因为看到了自己侥幸存活的未来？”他不怀好意地用拇指推开保险，刻意把击锤转动的声音拖得无比缓慢，在安静的房间内回响，足以让旁人听得心惊肉跳。

路易摇摇头：“我确实不知道该怕什么——好像活着与死亡并没有太大的区别。我花了很久才明白别人不会看见和我一样的东西，可那个时候就已经没人敢靠近我了。”

乔鲁诺平淡地接过了话题。“人们总是厌恶先知的。你一般都会看见什么？”

“小时候所有的画面都会交杂在一起，”路易撑着脸，若有所思地回忆着，“所以我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。后来慢慢能够把握状况了，就只把目光集中在我想要看到的部分，却又失去了看见所有东西的能力。我现在就只看得到节点而已。”

“节点？”

“就是一个人的命运中，绝不会改变的部分。”

米斯达皱起眉，这段话语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比熟悉的情绪。可越是回想，便越是头疼欲裂，他竭尽全力地保持着清醒，却感觉思绪如同旋涡，不断将他拉入漆黑一片的海底。

“米斯达？”

乔鲁诺察觉了异样，用询问的语气轻声呼唤着他。米斯达这才终于回过神来，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，乔鲁诺便收回视线，继续提出问题。

“既然无法改变，你的能力又意义何在？”

路易抬起头看他一眼，故作老成地思索了片刻，随即又无奈地撇了撇嘴。“我也想知道啊。”

乔鲁诺略微垂下睫毛，似乎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。他沉吟半响，才又轻声询问：“那么，假如在得知了节点后，以人力强行违抗命运，在你的视角里，会发生什么？”

路易表情一滞，转手把水放到床头柜上，在薄被下蜷起了双腿。“没有办法违抗的吧？我看见的东西其实也真没什么用。你想，一瞬间里有上百万个画面涌入脑中，我怎么也只能记住十几种可能而已。如果想要改变，就只能选择尽量排除那些我不想要的结果。可是，命运总是在那里。它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卷土重来……那我干嘛不一开始就选择闭上眼睛，坐吃等死？”

米斯达喉头发苦。“你试过反抗？”

路易回避着他的眼神，伸手从一旁拿过了自己的杯子，像是要咽下心中郁结一般，仰头灌了口水。“你们之前也看到了，我妈就埋在我家以前的后院里。如果不是反抗过，我也不会明白什么是命数中无法改变的的东西。”

乔鲁诺看着路易稚嫩的侧脸，沉默半晌，站起身示意米斯达和他一同离开房间。

“不是他。”

乔鲁诺轻声下了定论。米斯达表示赞同：“那把他弄回去？”

“你觉得布加拉提会怎么做？”

突然听见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久违的名字，米斯达心口一紧，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，想要伪装出一副早已释然的模样来。“……大概会把这孩子带回去吧，就像他以前一直做的那样。”

乔鲁诺点点头。“我也有这样的打算。这种能力不可小觑，何况我也不认为他有独自存活下去的本事。”

“那就看他怎么想吧，反正我们新店开张，也正好缺人。”米斯达自说自话地推开门，对里面正捧着水杯发呆的路易招招手。“喂，我们老大说你没嫌疑了，想走就走吧。”

“我能再睡一会儿吗？”路易咬着下唇，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了请求，“好久没睡过床了。”

米斯达摆摆手。“爱睡就睡吧，你倒是真不怕啊，躺得还挺舒服。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？”

路易摇摇头。“我只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
“没错，是黑帮啦。”

“这么酷？”

“对啊。”米斯达得意洋洋地趴在床边，将脑袋搁在自己的胳膊上，“要不要一起来？”

路易摇了摇头。“我还是算了吧。”

米斯达耸耸肩。“也行。”

“不问为什么吗？”

“谁都有不想和黑帮牵扯太多的理由吧？即使觉得很酷。”

“可是你问都不问，多没意思啊。”

米斯达感到万分无奈。“那为什么？”

“不告诉你。”

米斯达气结。看见他被小屁孩摆了一道，站在门边的乔鲁诺差点要笑出声来，只好扭过头，强行移开了视线。

还不等米斯达发火，路易就又开出了一个孩子气的条件：“那你先回答我的疑问，我就告诉你。”

米斯达翻了个白眼。“我又不想知道。”

“来嘛。”路易放下水杯，表情看起来倒不像是在故意使坏，“搞不清这问题，我的前程将会一片黯淡——哎，开玩笑的啦。我知道你们很忙，但是……你就听听看呗。”

“到底什么啊？”

米斯达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。路易抬起头，明明是坐在他们面前，却令人不知道他的眼神落在何方。黑色的瞳孔散漫地反射着昏黄的灯光，飘忽不定，却又锐利无比，似乎是为了直直击透肉体，好将隐居其中的灵魂撕扯而出。

米斯达被看得心里发毛。

“你们在未来的道路上，不论如何选择，都将陷入与命运永无休止的争斗……我也试着反抗过，失败一次，就学乖了。难道你们反倒不懂吗？人的‘命运’既然早已被决定，究竟为什么还要试图去抗争？”

米斯达感到无所适从。即使他想要一笑置之，那双眼睛却依旧锲而不舍地纠缠着，将他推入自己意识的深处，直坠入最阴暗空洞的深渊。令人头疼欲裂的记忆便又趁机追溯而上，将他试图埋葬过去的努力节节击溃。

代替思绪混乱的米斯达，乔鲁诺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。“因为无知吧。”

路易垂下头，对此并不满意。“难道知道以后，就不会反抗了吗？”

“即使通晓命运，无知的事实依旧不会改变。”乔鲁诺走上前，坐在床边，安抚一般轻柔地触碰着米斯达的肩膀，“这或许是人类的本能。”

乔鲁诺说得话里藏话，路易没听明白。他放弃猜谜，转而狐疑地看向沉默不语的米斯达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你所看见的‘命运’，难道不包括一个人的过去？”

“我看得见一些零碎的东西。”路易向前倾着身体，无法按捺膨胀的好奇心。“你身后那块圆形的石头，是什么？”

米斯达猛地回过头，身体一震，瞳孔收缩，表情几乎变得凶狠了起来。他发觉自己身后空无一物，又不甘心地用目光四处搜寻一圈，直到确认了那块石头并不存在，才又微微垂下脑袋，仿佛刚才的行为已经抽空了他所有的精力。路易被吓了一跳，他缩回身体，求助般看向乔鲁诺。

而乔鲁诺已经对这样的反应习以为常。他并没有受到惊吓，反而靠近了一些，几乎将米斯达颤抖的身体完全环住。安全感借由着身后温暖的体温重新回到了米斯达心中，他渐渐松懈下来，反倒开始为自己的失控而感到无比焦躁。

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米斯达压低声音，缓慢地询问着。“那块石头，什么样的？”

路易向后缩了缩，壮着胆子如实回答：“像一块大理石雕塑，刻着一个人的脸。”

米斯达闭上眼，倚靠着乔鲁诺的手臂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
“我看得到，说明那是你过去的生命中注定会遭遇的东西。”

“谁知道呢。我还以为我早就从这事儿里逃掉了。”米斯达疲惫地睁开眼，不看向路易，反倒抬头看着靠在他身边的乔鲁诺。“我一直没跟你讲，你会生气吗？”

乔鲁诺摇摇头。“我也有没告诉你的事情。”

米斯达给他气乐了。“当初不是说好不留任何秘密，咱俩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只能说那都是些想要拼命忘记的秘密吧。”

米斯达烦躁地扯下自己的帽子，来回搓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，把它们弄得四处乱翘。“那今天就坦白了吧。反正这小子都害我想起来了，今天要不说，以后我也不想再提。”

他站起身来，去桌边拉了把椅子，粗鲁地拖拽着，椅背撞在墙板上弄出了巨大的噪音。好不容易弄到了床边，他紧皱着眉头坐了下来，焦躁不安地抿紧了唇，不耐烦地看向路易。

“我这话不是讲给你听，听不听得懂都无所谓，所以人物介绍也就免了。乔鲁诺，”他垂下眼，深深吸了口气，唯有下定巨大的决心，才能迫使自己坦白。“我差一点就能救下布加拉提。”

乔鲁诺微微睁大了眼，却也没做出更多反应。他轻微点点头，示意自己在听。

“在你来之前。有一个任务，让我去调查一件案子，好像在一套什么公寓里吧。”米斯达把手中揉皱的帽子扔到一边，习惯性地掏出了自己的枪，粗暴地反复推动着转轮，“我遇见了一个能用石头预测命运的人。跟这小子差不多，”他朝路易抬了抬下巴，便又低下头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把黑亮的枪，“那石头刻出了布加拉提的死相，我以为只要摧毁它就万事大吉。所以我抱着石头，”他抬起手，比划出一道由高空坠落的弧线。“从顶楼跳了下去。石头摔得粉碎，我想，这就没事了。”

“你一直都相信命运。”

乔鲁诺的语气平静如常，唯有毫无焦点地落在墙角的视线出卖了他的情绪。

“那是因为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存在。从以前那破石头到现在这小鬼，不都是活生生的证据吗？命运就像是裹在大理石里的雕塑，那人的替身只是把它的形状抽了出来而已。”米斯达消沉地闭上眼，复又缓慢地睁开，“做什么都没用的。它的形状不会改变，不管是隐没在大理石中，还是被我拿枪打了个对穿。”

路易沉默地聆听着。他紧抱着自己，竭力克制着无法停止的战栗。他比谁都明白，命运就是如此地强硬而不讲理，毫无怜悯，从未遂人意。

米斯达瞥他一眼，扯起嘴角戏谑地笑着：“……我的死亡也已经刻在了那块石头里。你的也是，所以……”他神经质一般推着转轮，一双黑亮的眼睛里闪耀着疯狂的光芒，仿佛为芸芸众生找到了摆脱世间苦难的方法，又像是终于从迷雾中寻见了生命的真谛。“只要回去找到它，舒舒服服地结束一切就可以了。”
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，虚弱又无力，虽然说着如同看透人生的话语，却只在中途高昂了一瞬，就立刻跌入谷底，不像是大彻大悟，倒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。

如此反常的话语令乔鲁诺陷入了沉默。米斯达一向热衷于以自己勃发的生命力去铺就道路，漆黑的瞳孔中总是染满了狂热，即使身中数枪也从未畏惧。他相信命运总眷顾着自己，也全身心依赖着唯一的神明，倘若真的有造物主存在，恐怕也不忍辜负这一心一意的虔诚。

但如今，他的信仰早已动摇。

“命运的确无法被违抗。”

乔鲁诺的声音很轻，语气却不容置疑。

“命运由人的本质决定。本质则是那些被称为‘节点’的东西。当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，不论他向何方走去，都会是殊途同归。”他抬起自己的胳膊，金色的光芒从手心溢出，又缓慢幻化成形，显现出另一条金属般流光溢彩的手臂，“所以我也没能救下布加拉提。”

米斯达烦躁地摆摆手，打断了他的话。“我早就说过，你不需要自责，谁都不会觉得他们的死是你的错——谁敢？！老子崩了他。”

“不，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乔鲁诺的声音依旧很轻，“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，它本身就是对他们的不敬。你还记得威尼斯的教堂吗？布加拉提在那里受伤了。我为他治疗，”他瞥了缩在角落的路易一眼，语焉不详地带过了黄金体验的能力。“他却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。”他停顿几秒，迟疑着该如何去讲述接下来发生的诡异情况。

“可他没有死啊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乔鲁诺显得有些疲惫，他把脑袋靠在米斯达的肩旁，闭上了眼。“后来他也没再拥有脉搏和体温，就像一具会动的尸体。他的生命恐怕本该在威尼斯结束，可命运却远远没有到头。”

米斯达沉默下来。窗外的车灯透过残破的窗帘缝隙一闪而过地打在他脸上，又随着引擎的轰鸣驰骋而去，只留下视网膜上被灼伤的光斑，在颅骨深处隐隐疼痛。

记忆中被忽略的画面逐渐被挖出，他回想起布加拉提断裂的手掌，又或是外露的骨骼，无数的碎片汇聚在一起，便成了那双早已失去焦点，却还依旧反射着阴沉天空的眼睛。

“所以不是徒劳。我没让那块石头直接带走他，你也没让他死在威尼斯。”米斯达终于开了口，嗓音中透着一份难以掩饰的沙哑。

“是的。布加拉提在死前告诉我，他的心正渐渐复活。他很幸福，这就足够了。至少——”

“——这有意义吗？这有意义吗！他还是死了，抛下你们，让你们陷入无止境的痛苦中，日复一日地追溯过去，鞭笞着自己的错误——”

路易紧咬着牙，以一个幼童稚嫩的嗓音，绝望地嘶吼出声。乔鲁诺一愣，转眼看向这个蜷缩在凌乱被褥中的孩子。就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般，他一边瑟瑟发抖，一边张扬着爪牙虚张声势，黑洞般的双眼里闪着疯狂的微光。

“这有意义。”

乔鲁诺温和的声音平静而包容，悄然抚过路易无处发泄的恨意。

“小时候我曾听过一句话，‘别在停止呼吸前死去’。我原本以为这是无稽之谈，后来才渐渐明白它的意思。在一个人被痛苦驯服而停止反抗的那一天，”乔鲁诺的眼中满是悲悯，“他便死去了。”

路易睁大眼，紧咬着下唇，泪水漫过了眼眶，在肮脏的脸颊上冲洗出两道清明的沟壑。乔鲁诺轻轻叹息着，以掌心覆上米斯达的手背，无声地攥紧了对方的手指。

“抗争并非一无是处。路途艰险，却有人愿意与你结伴而行。”

米斯达释然地笑了。他回握着乔鲁诺的手，仿佛这温度便是命运，也是过去，只凭借微小却坚定的触碰，便能将存活下来的两人在世上紧紧相系。

“你还保留着其他的秘密吗？”

“等我想到再告诉你。”

路易看着他们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。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，便拿衣袖的下摆揩过眼角，试图掩饰情绪，可源源不断的泪水却依然将污痕蹭得满脸都是。

“我没救成妈妈，也是有意义的吗。”

他低垂着眼脸，仿佛在自言自语。

“我也快要去她身边了。就在三天后。不论我做什么，”他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“都不会改变。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要毫无意义地结束了。我以为人活着，就是为了等死。”

这张面容是如此落魄，眼神却渐渐清亮，就像他的灵魂正透过一扇肮脏的窗户，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外面的世界。

“我小时候指着妈妈种下的那棵玫瑰，说等它开出最完美的花，就要送给那个住在孤儿院的女孩。她没有别的朋友，我也没有。可我只有三天——可我只有三天了。”

“去见她吧。”

米斯达笑得没心没肺，拍了拍孩子单薄的肩膀。路易哽咽着，几乎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。

“我的人生这就要结束了。”

“谁又知道这不是开始呢。”

乔鲁诺的声音柔软温和，就像在轻声哄着由于迷途而哭泣的孩子。路易咬紧牙，倔强得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
“就在这里道别吧，”他的声音微弱地颤抖着，“谢谢。”

米斯达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。两人沉默地离开，准备关上这扇门，留给这个早熟的孩子最后的独处时间。

“嘿。”

路易喊住了他们。

“去西西里岛吧，你们会在那儿找到要找的人。”

他看向门口的两人，瞳孔依旧漆黑，却微微闪动着光芒。

“我看见你坐在高背椅上，身旁有人亲吻你的手，恭恭敬敬地尊你为教父。而你，戴着你的帽子，站在他身旁，正推开一扇朝着花园的窗。我看见斜阳西下，金色的光辉笼罩着你们，也照耀着脚下蔓延的道路，令它在远处无限延伸。天哪，”路易眼眶发红，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痕，唇角的笑容里满是释然，“我真希望我在那儿。”

乔鲁诺垂下眼。米斯达握住他颤抖的手，直到它恢复平静。

“我希望你们都在那儿。”

他疲惫地笑着，缓缓合上了房门。

 

 

　　

 

END

 

 

 

这是我折腾了很久的一个合志，当时有点忙过头了，心烦气躁也没办法好好写东西，所以文里还有很多没能做到最好的地方。

可是合志本身真的做得不错！大家都很厉害，漫画插图也好，文也好，质量都很高，也没有留下遗憾，好开心~~~~

一开始是想着要把朋友们的作品聚集起来，给喜欢乔鲁米斯的时光留下一点纪念而开始了合志的计划，现在快一年过去，翻开本子感觉真的做到了

也确实遇到了很多麻烦的事情，但因为有朋友们帮忙，所以都平安度过了(*^▽^*)

感谢所有参与的人！也感谢购买了本子的各位~~~~❤

（顺便一提，我还没有出坑啦，小声混个更）